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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老兵高秉涵:割不断的家国情怀 挡不住的归乡之路

2016-09-12 09:27:52  来源:央视网  责任编辑:唐丽萍   我来说两句

高秉涵:抱着信睡觉的,第二天睡不着了,是礼拜天,我就把信拆开了,看了第一段,母亲走了。下面我就没再看,下面的我就没再看。

记者:娘没了,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高秉涵:一切思念都是空白的了,都是空白的了。

同乡聚会共分家乡泥土一汤匙锁进保险箱 一汤匙分七次喝下

没有了母亲,高秉涵能够寄托的只有故土。他把对娘的思念与故乡连在了一起,为此,他从未放弃寻找触摸故乡的机会。1982年,曾经有一位已经移民阿根廷的山东菏泽老乡卞永兰女士回大陆探亲,路经台湾,很多同乡希望她帮东西,但高秉涵却恳请她带一些家乡的泥土回来。

记者:有多少人托她办事?

高秉涵:几十个。我一看,我不要叫她再做什么了。

记者:为什么?

高秉涵:因为我觉得这样的话,她太累了,没办法做这么多,我说我想家,想妈妈,就会想到土地,故土,是我们心目中落地生根的地方,带一点泥巴,带一点泥土吧。

卞永兰女士的那次大陆之行,从菏泽带来了整整3公斤泥土。她回到台北的第二天,高秉涵迅速组织在台湾的菏泽同乡聚会。会上他提议把这些家乡泥土分给大家,这个提议得到所有人的赞同。直到今天,高秉涵还清楚记着,当时分土时的场景,所有人都像小学生一样规矩地坐着,四周静得“连落下一颗尘土都能听得见”,负责分土的人就是高秉涵。

分土时

  记者:您怎么知道大家都需要?

高秉涵:我认为大家需要土的这个情绪,要比吃那几个枣要来得浓。大家鼓掌,说高秉涵是律师,是讲正义的,公平,由他来分。一户一汤匙,要用筷子弄平,只能凭菏泽的身份证领。

记者:多少人分这一坛土?

高秉涵:大概有五十几户,有上百人。

记者:外人肯定不能理解你们这么做。

高秉涵:我讲好的,只有高秉涵多分一瓢,因为高秉涵执行分土公平,这是对高秉涵的报酬。

作为“分土人”,高秉涵得到了两汤匙泥土,他将一汤匙泥土锁进了银行保险箱,与太太多年来积攒的金条、金饰放在一起。而另一匙泥土,则成就了一场连续七天,抚慰思乡之痛的仪式。

高秉涵:这另外一瓢我分七次把它喝掉了。我喝的时候都是晚上,十点多睡觉以前。

记者:为什么选那么个时间?

高秉涵:因为我喝泥土的时候,我想我一定很痛心,很激动,我想喝了以后就闭着眼睛睡了,免得儿女看到。

记者:不想让他们看到。

高秉涵:不要影响别人的情绪。我喝第二天、第三天,我女儿到下面来找东西,我那时候正在喝那一杯泥土,女儿一看我在掉泪,爸爸你怎么喝水在掉泪?我跟她讲我说这个是菏泽的泥土,我说我在喝菏泽的水。女儿就去给我拿了毛巾。

记者:您指的是您女儿能理解这么做。

高秉涵:她理解,后来每天晚上十点钟,女儿拿毛巾给我。

1987年10月15日,随着两岸交流日渐增加,台湾当局宣布,开放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1991年5月,高秉涵首次重回阔别四十多年的故乡。

记者:我们从小就背一句古诗,叫少小离家老大回。

高秉涵:的确,近乡情更怯,只有像我们这样的,原来是没有希望回家的人,突然有希望回家了,才真的有这种感觉。

记者:怕见到什么?你不是连它一根草都想吗?

高秉涵:第二天一早还下了小雨,我弟弟讲再雇一个车,到我那个小高庄,大约还有三十华里,下了小雨走到半路,我叫那个师傅开快点,恨不得一步到家。但是弟弟讲了,大哥前面那个树林里面,那个就是我们的老家高庄,马上到了。我一听马上到了,心脏跳动加快,马上就感觉到浑身有点发抖。原来我叫那个司机开快一点,后来叫他慢一点。

记者:司机还得想,你到底是想快还是想慢。

高秉涵:那个司机就笑一笑,回头说你刚才叫我开快一点,下着小雨因为又不是水泥路,是泥巴路,路又不好,开车就跟划船一样,你叫我快我不能快啊,太快会开到田里面去。

记者:他哪能理解您当时的心情?

高秉涵:对啊。

到了村口,高秉涵却不敢走进去,半个小时才终于迈开了脚步。

高秉涵:到了村东头,我弟弟讲,我们先不跟你,大哥你自己先走,你转一圈,你认认看 ,我们老家是哪一栋房子,你还认不认识,我们的井在哪里,我们的碾在哪里,你看一看。因为我穿的是西装,我就从东头走到西头,这个西头的井边上,有几个老人在那里抽烟聊天,他看我东张西望的,他说先生你找谁。

记者:这是乡音听着耳熟吧?

高秉涵:对,我想找谁我也说不清找谁,因为我不知道有人突然问我找谁,我说我找高春生,因为我小名叫春生。

记者:找自己。

高秉涵:这位老先生讲,高春生,他死了好多年了,死到外地了,我说高春生死了,死了。

记者:自己回家了,结果回家听到人家村子里面的人说你早都死了,这心里什么滋味啊?

高秉涵:又痛心又好笑。

高秉涵:我一看这位老先生很像我的堂爷爷,他的大名我不知道,他的小名叫三乱,我说三乱在不在?他说我就是,你是谁?我说我就是高春生。“哎呀你还活着!孩子你还活着!”我们两个就抱起来了。

记者:你说这招呼打的。

高秉涵:你刚才问我,近乡情怯。怯什么,不知道,莫名其妙。这个只有无望回家的游子,偶然有回家的机会才有这个感觉。

背负嘱托 带上百坛同乡骨灰“回家”

正是因为体会到思乡之苦,高秉涵理解那些和自己一样,在台湾漂泊半生的老人,都怀有和他一样的回乡之梦。所以,他想尽办法帮助同乡们完成梦想。在台湾,高秉涵成为一些菏泽同乡户籍卡上的紧急联络人。有好几次,他被紧急叫到医院,弥留的同乡只有一个请求,让他把自己的骨灰送回菏泽老家。

高秉涵:去年有个老乡96岁,双腿因为糖尿病截肢了,住在医院,从医院打电话来,医生跟我讲说,他心脏随时会停止,你是他的紧急联络人,所以通知你最后见他一面吧。我一到医院,我一看到是朱大哥,他的眼睛都不动了,就瞪着眼睛,我马上握着他的手,我说朱大哥,我说你放心,我一定陪你回去,他的泪就掉出来了,我马上用手把他的眼睛给他捂住,我说不要哭,老弟绝对会实现我的承诺,我会办得很好,不要哭。我就把他眼睛捂住,他的眼睛闭住了,这时护士和大夫也在掉泪,说高先生,他就是等你来,你说带他走,他脑子很清楚,他就走了。

记者:您最后有没有带他回来?

高秉涵:回来了。

记者:送到哪了?

高秉涵:就送到济南。

随着去世的老乡越来越多,高秉涵背负的嘱托也越来越重。自从1992年他带着第一坛同乡的骨灰回到山东,至今,他已带了上百坛骨灰回家。高秉涵说,等他自己百年之后,他希望孩子把他的骨灰,也带回故乡,安葬在自己娘的身旁。为此,以前从来不过生日的高秉涵,在自己80岁的时候,过了生日,许了愿。

高秉涵:所以我在80岁生日的时候,我太太,我的小儿子从澳大利亚也来了,他就说给你过个生日吧,80岁了,我说好吧,就买蛋糕,点上了蜡烛,叫我许个愿,但是这个许愿是不讲的,在心里边我许愿就是,尽快能够看到母亲。

记者:80岁?

高秉涵:80岁,尽快能够看到母亲。

记者:您这话什么意思呢,80岁,十几岁就没见着?

高秉涵:就是唯一的一个希望,这是每天都要想到的一件事情,后来我太太问我,你许愿,你写的什么,我说想娘,我太太马上掉泪了,你看你80岁了,还是不忘娘,不忘了要回家。

记者:您现在80多岁,自己都活成老者了,您最想和母亲做什么是没做的?

高秉涵: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我说对于“孝”我交了白卷。

记者:有太多想做的事了。

高秉涵:我有太多想做的事。孔子有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孝至始也就是做个孝子,最起码要做到把你的身体保护好,因为这是你父母留下给你的。孔子第二句话“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是孝的最高点。但是我那个文章里面,我说我交了白卷,在嘘寒问暖这一方面我交了白卷,没有机会。但是我认为我现在已经尽孝了,因为我把这个孝移转给社会,我孝顺了这个社会,孝顺了这个家国,我的孝顺让父母地下有知,他们会含笑九泉,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教书的先生,都是教人家如何孝,所以说我的行为,让我的父母扬名,显耀了我的父母,所以我尽孝了。

“文化这个东西,断不了的,我有这个信心。”

高秉涵曾为自己的一个孙女取名为佑菏,意思是保佑山东菏泽之意。他还在台湾创立了菏泽同乡会,并被推选为会长。同乡们一起为家乡捐资筑路,捐赠图书,设奖助学。传统文化、家国情怀支撑着80多岁的他在两岸之间往来奔走。而这次带着孙辈的回乡之行,反而让他多了一层对未来的牵挂。

高秉涵:你看我的小孙女,我那天问她,我们的国家最长的一条河是什么,是淡水河。

记者:您设定的答案是?

高秉涵:我本来以为她说的是长江和黄河,问她长江黄河,她说那也不是我们台湾的。他们也不说台湾是国家,他们没有那种观念,她就是台湾人。所以我心中很苦,所以我说不堪回首这四个字来形容我,是很恰当的。

记者:您觉得这种状态能改变吗?

高秉涵:我认为虽然是这个文化台独,让孩子一个个都这样想,但是我总有一个信心,文化这个东西,你想去掉,等于血管里的血,你想把你父母的血整个换掉不可能,端起碗来拿筷子这就是文化,食文化,开口讲的中国话,讲的福建的方言、闽南话。

记者:您的意思就是说?

高秉涵:文化这个东西,断不了的,我有这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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