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台湾导盲犬的内心独白

每年4月的最后一个周三是国际导盲犬日。读者朋友，请随本报记者走进位于台北市新庄区的惠光导盲犬学校，一起来听听——

一只台湾导盲犬的内心独白

惠光导盲犬学校的培训员和他们的导盲犬。

台北捷运站内，一名盲人在工作人员协助下带着导盲犬乘坐地铁。

东南网4月27日讯（福建日报驻台记者李烈　文/图）

我叫Vic，是一只导盲犬。

两年前，我在新西兰出生。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导盲犬。这让我天生就具备了导盲犬的基因，也赋予我莫大的责任。

出生后两个月，我就与我的父母分开来到台湾。我被送进了位于台北市新庄区的惠光导盲犬学校。这是台湾第一所导盲犬学校，成立于1991年。这里的小伙伴们跟我一样，都流淌着导盲犬家族的血液。这也是我们进入导盲犬学校的必要条件。要成为导盲犬，我们必须经过一系列严格的家族式筛选。比如，性格是否稳定，有无攻击人类行为，有无遗传疾病，是否热爱工作、忠于职守……所以，能够成为一只导盲犬，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家族荣耀的延续。

当然，并非所有具备导盲犬基因者日后都能成为导盲犬。接下来迎接我的，是一系列训练。

在我还是幼犬的时候，我被送往台中市的一户人家。这也是导盲犬训练的第一步：社会化训练。我在这里认识了人类生活环境的种种元素：饮食、起居、交通、工作、娱乐、交际……我不会写字，但是我把它们记在了心里，因为这些都是以后我帮助盲人生活过程中将遇到的种种，也是我童年的全部回忆。

一年的社会化训练之后，我被再次送回台北的学校，进行专业化训练。

专业化训练是严苛而残酷的。大体来说有两类课程，一是闪避障碍物，二是找寻目标。盲人走在路上，任何障碍物都会对他们造成伤害。所以，遇到障碍物时，我们首先要识别，然后自然停下。这时，盲人才会试探到障碍物，然后在我们的带领下绕过去。如果我们带盲人搭乘捷运，在进站处有刷卡验票的感应装置，这时我们便将头贴在感应区，盲人再顺着我们的头摸到感应区，刷卡，便可进入。在车里，或者家里，我们最常做的是帮盲人找座位。跟找刷卡感应区同一个道理，我们将头摆在空座位上，盲人顺着我们的头摸到座位，然后坐下。

台湾的训练方式，大体上跟国际上差不多，但也有它的独到之处。比如，我们在台湾必须进卫生间或者阳台大小便。我听母亲说过，在新西兰，他们每天都会定时外出，在草地里大小便。台湾跟新西兰不一样，这里的居民大都居住在楼里，小区里很少有绿地，更别说私人草坪了，而台湾的多雨气候也不适合每天外出。又比如，台湾偶尔会出现机动车闯红灯的情况，因此，我们有时候要作出判断，哪怕此刻人行道是绿灯通行，若有机动车驶过，我们必须立即停止行走。

然而，在我心中，还有另一堂课。有一次，在培训员聊天声里，我听到他们说起一件事。一位盲人按摩师因为工作不顺心回家哭了。这时，她的导盲犬走过来，舔了她的脸，刚好舔干了她的泪。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后天致盲的，或因疾病，或因意外。对于他们来说，从有到无的失落感，才是最难治愈的。所以，我告诉自己，除了闪避障碍、找寻目标，还要给予他们心灵的陪伴与慰藉。

对于我们来说，难的不在于这些课程，而在于如何克服我们的天性。比如，不前后左右跑，不低头嗅地，不受外界干扰，以及定时定点进食、上厕所。有时候，还需要长时间地等待、憋尿。在训练过程中，不少小伙伴无法胜任会遭到淘汰。

在我们今后的工作中，外界的干扰依然是我们最难克服的一部分。你们有时候想要抚摸、喂食或者与我们交流，是源于你们的爱。这些，我们心里都知道。我们带领盲人走在路上，或者陪伴他们乘车、用餐，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不打扰，便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所以，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走上了一条孤独的道路。有时候，看着其他的狗狗可以接受来自周围陌生人的爱，我也会陡生羡慕。然而，今年的某一天，我在地铁进行实地训练，我看着身边的乘客，尽管没有任何人给予我抚摸与交谈，但是，从他们投来的目光里，我可以感受到一种喜爱、尊敬和鼓励，哪怕只是匆匆一瞥，我就已经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其实并不孤独。

其实，比起干扰和孤独，让我们内心受伤的，是拒绝。台湾上世纪90年代初引进导盲犬，在刚开始的10年间，我们遭遇最多的是拒绝。公交车、地铁、餐厅、医院、剧院……我们都被拒之门外。我们不是普通的宠物狗，拒绝了我们，就相当于拒绝了盲人的眼睛。

2004年，台湾的“身心障碍者权益保护法”明文规定，在我们为盲人服务或者接受训练的时候，可以自由出入公共场所、营业场所，乘坐公共交通，不得拒绝，也不得收取额外费用。我们在工作之时，他人也不得以喂食、抚摸等方式打扰。

在各界的宣传推广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理解我们、接纳我们。现在，我们在台湾可以免费乘坐公共交通，餐厅、医院、剧场等场所也都允许导盲犬进入。

每个月，学校都会举办一两次推广活动，我们也会被带到街头，与民众进行近距离接触。每次推广活动，我们都会收到社会人士的募捐。我听说，如今台湾已有四五百位民众定期从信用卡里抵扣费用存入我们的账户。我们学校也从2014年开始，第一次实现收支平衡。

再过两个月，我将从学校顺利毕业。而如今，报名申请使用导盲犬的视障朋友已多达14位。这几天，我正与一位叫作张晋豪的电脑教师进行适应性训练。他的性格比较温和，走路缓慢，晚上还会打呼噜，空闲时间他还会去街头表演拉二胡。这些都是我可以承受的。也许，他将成为我接下来的服务对象。

10年，对于人类来说并不算长，但却是我们职业生涯的全部，也几乎占据了我们生命的全部，相当于人类的花甲年纪。我想起一年前，学校为Angus举办的那场退休仪式，所有人都在笑着流泪。这笑和泪之中，有我们的不舍，有那位盲人朋友的感恩，也有对Angus退休后回归家庭的美好祝福。

对于即将开始的服役生活，我充满期待。在今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想起母亲的话：我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一只导盲犬，这项职责将伴随我的一生。

漫漫培训路

本报驻台记者李烈

在2008年北京残奥会开幕式上，平亚丽带着导盲犬传递火炬，导盲犬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国际通用的导盲犬的犬种主要是拉布拉多猎犬和金毛猎犬。它们温顺、聪明、安全、稳定、体型适中，没有攻击人的倾向，训练合格后能够帮助视障人士出行，是人类忠实的助手。

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地区都对导盲犬给予立法保护，允许这些工作狗进入商店、餐厅、酒店、飞机、公共汽车等，而通常宠物狗是限制进入公共场所的，这说明导盲犬并不等同于宠物狗。

近年来，大陆社会对导盲犬的认识度和接纳度都在提高。北京、大连等地陆续出台规定，允许导盲犬进地铁、上公交。河南省投入上千万元正在筹建大陆最大的导盲犬基地。上海、南京、山东等地也相继成立了导盲犬培训基地。

目前，全世界正在服役的导盲犬不到3万只，其中美国约1万只，英国约4000只，日本约1000只，中国只有大约100只（包括台湾的39只）。造成导盲犬数量偏少的原因，除了社会的接纳度外，主要是淘汰率高、培训时间长、成本高。以新西兰为例，在推行“导盲犬培育项目”三四年后，只训练出30只导盲犬。而台湾地区一只导盲犬的训练、饮食、医疗成本，超过50万元新台币（约合10万元人民币）。惠光导盲犬学校目前有6只正在接受训练的导盲犬。学校里所有的开支，百分之九十来自社会捐赠，百分之十来自政府资助。

由此可见，导盲犬培训之路漫长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