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观察两岸关系的关键在人 几十年政治歧见、刀兵相见、划海而治,两岸的互信薄到了几乎没有,这是推进两岸关系最大的障碍。 1995年,大陆方面在庐山组织了一个撰写《台湾史纲》的研讨会,来自两岸几十位历史学者聚在一起,开了两天会。会上,一位台湾学者说,日本人曾经在台湾训练了一个联队,这个联队在大陆作战时表现优异。一位大陆学者立即站起来说:我认为这位先生用词不当,杀自己同胞怎么叫表现优异?两人于是大吵,要不是隔得远,恐怕要动手。其实,台湾学者说的“优异”指的是军事训练上的技术成功,港台人士用词时较少考虑政治意涵,他也在辩驳中说明了这一点,但大陆那位老兄哪里听得见他的辩解? 两岸关系长期隔离,不仅官员、百姓之间互相不理解,就是那些长期研究两岸关系的学者也是隔靴搔痒。有一次,一个台湾情势研讨会上,一位学者用阶级分析方法研判台湾的统独形势。我不是学者,都知道这是驴唇不对马嘴! 我利用记者的便利,将接触台湾人士时得到的一些信息,及时反馈给官方,让他们尽量了解多方面的信息。这其中谈得最多的应当是唐树备,在庐山会议期间,我们一起散步,谈了很长时间,平时采访机会多,也常有交流。 1995年5月在台湾采访期间,遇见一位年近8旬的出租车司机。老者告诉我,他是国民党老兵,本是天津宝坻人。在这里没有家庭,没有固定收入,生活无着,只有开计程车糊口。他说,去年把自己的攒的钱当路费和买礼物,回老家探亲。侄儿媳妇嫌他礼物轻薄,都给扔到了猪圈里。老人说着流泪了:在这里,人们叫我们大陆猪,回去也没人要我们。 这个故事给我很深刺激。一次出差,我和国台办副主任王永海在飞机上邻座,我就给他讲了这个故事。我建议说,由台办官员垄断台湾事务不可取,必须设法增加两岸民众的了解和亲情。王副主任很赞成我的说法。 好在还有不少维系和增进两岸关系的力量。 在庐山开会时,我和北师大历史教授龚书铎先生住一个房间,他跟我讲述了自己在台湾求学的故事。龚先生是福建人,1947年9月考入台湾师范学院(现台湾师范大学)史地系学习。二二八起义后,他搭乘一艘运煤船逃命到大陆,1950年2月,辗转到北京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学习,从此之后再也没离开过北师大。 在从事两岸新闻前,我和台湾没有任何交集。龚先生的故事让我好像突然有一个感觉:历史都是真实的生活,历史都是真实的人的命运,国家分裂就一定有人在流血。我们做新闻的人,一定得有这样的情怀,你的报道才可能“目中有人”,才会有温度。 两岸的分离,最直接的原因当然是国共内战。但是,台独意识的升高,又不仅是内战的结果。观察两岸关系的关键,就是观察两岸关系中人。 一些没有机会就近观察两岸关系的人经常会有一些简单化的思维,以为武力或者所谓同胞血脉都是统一的保证。武力不可能征服民心,同胞之情也失之于迂腐,同胞相残的人也有的是。 观察两岸关系,要综合运用有历史、政治、文化、法律、经济的维度,更要研究两岸关系最基础的环节——民意民情,很多大陆人并不了解台湾人的复杂情结。 很多台湾人有着弃儿情结,甲午海战中国战败,台湾被清廷当作养子赔给了日本,日本的皇民化统治术又相当的成功,把一大批像李登辉这样的人培养成了顺民。光复之后,国民党统治的粗暴,大陆的文革等,都让很多台湾人恐惧、怨恨,六十多年两岸分离的隔阂,西方政治文化经济发展模式在台湾的渗透,都让两岸人民渐行渐远。 两岸统一的关键在人心。 在这个基础上建立发展两岸关系的大思维,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像台湾的龚祥铎教授那样到处宣讲中国的十次统一九次依靠武力(只有赵匡胤的黄袍加身例外)、两岸统一最终必须依靠武力,这是一种简单化的想法,也不合时代的潮流,强扭的瓜儿不甜,捆绑不成夫妻。但是,躺着等同胞之亲“发作”,那也是消极幼稚。三十年来,大陆先经后政、以经促政,诱之以利,动之以情,历史证明,这是一个基本正确的策略。 四、采访章孝慈 章孝慈是蒋经国的儿子,关于蒋经国、章亚若和他们两个儿子章孝严、章孝慈的故事,被很多野史小说演绎过。 1993年8月下旬,中国法学会举办海峡两岸法学学术研讨会,身为东吴大学校长的著名法学家章孝慈来到北京,下榻魏公村的友谊宾馆。记者们对这位神秘人物最感兴趣,但章氏和接待单位都知道孝慈先生的敏感身份,记者很难接近他,他居住的房间也没人知道。 我通过熟人找到了章孝慈住的房间,对章孝慈进行了半小时的专访,那应当是他此行接受的唯一专访。 章孝慈儒雅平和,气度从容,他对我的贸然造访并没有任何不快。 我们谈起了法学在建构两岸关系中的重要性。他认为政治的分歧有可能通过法律的安排化解,对两岸关系,他说要假以时间,他微笑着说:“事缓则圆”。我从此学会了使用“事缓则圆”。在我以后使用这个词汇时,一定会同时想起孝慈先生的微笑和冲淡平和,因为张先生,我绝对相信这不仅是一个处事技巧,而且是一种人生智慧和境界。 章孝慈有着校长的慈祥亲和,有着见惯人生风雨的厚重淡定,有着法学家的严谨通达,还有着十分迷人的声音!他的声音结实明亮,像青花瓷一样明净,相信他应当是唱歌的好手。 他的态度鼓励我直接切入那个听众最想知道、也是最敏感的问题——他的母亲章亚若。这么痛的问题,该怎么提问呢?我想了一下,开口了——“我母亲去年去世了,自此以后我感觉自己在这世界上变了一种身份,变了一种活法——我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我不知道,章先生对母亲有什么印象?” 章孝慈收起了微笑,他说——我半岁大时母亲就去世了,我不记得她样子,我只有她的照片。但是,我走到哪里,随时都能感受到她在注视着我,在照拂着我。每次出门前,都要在母亲像前上香,请她保佑我平安。前些时候,有朋友到桂林,我托朋友去上坟,去看望我母亲。这次我要到桂林去扫墓,我带来了我家和我哥哥家的照片,给母亲看,母亲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录音机在轻微转动和章先生缓慢凝重的叙述。我的眼睛湿润了。22年过去了,今天的我正好是当年章先生的年龄,但我仍然可以凭记忆复原那次采访的所有细节。章先生的表情如在目前,我的眼泪似乎还在眼眶里,没有流下来,也没有干掉。这就是身为记者的幸运,我可以跨过海峡,跨过身份和年纪,分享同样的对母亲的爱。 1994年11月14日上午,我来到办公室,单位领导告诉我,章孝慈病倒,赶快去采访! 章孝慈,在北京病倒?! 我赶紧了解相关信息,那时几乎没有网络可用,了解情况全靠打电话找熟人。很快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11月13日凌晨,他偕同东吴大学法学院副院长程家瑞飞抵北京,参加北京大学举办的学术活动,他仍然下榻在北京友谊宾馆。下午,前往香山碧云寺拜谒了孙中山衣冠冢。当晚,北京大学校长吴树青、副校长罗豪才在五洲大酒店宴请了章孝慈一行。按预定计划,他将出席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成立大会,并作一次学术报告。不料,11月14日清晨,章孝慈突发脑溢血,陷入昏迷状态,立即送往中日友好医院抢救。 我迅速赶往中日友好医院,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位台湾记者。 医院招架不了这帮记者的纠缠,决定每天举行通气会,通报章孝慈病情。第一次通气会,医生和程家瑞都出席了。医生出示了一张影像,说在章先生的脑干部位出血,在图片上看,那块地方很小,但医生说,在这个危险的地方,这相当于一个湖泊。 北京最好的脑外科医生来了,上海最好的脑外科医生来了,情况很不乐观。记得有一位医生说,脑干是大脑的核心部位,最好的情况就是保住性命。 15日,章孝慈的夫人赵申德、儿子章劲松赶来北京,16日,女儿章友菊也来到北京。当时章孝严正以台湾“侨务委员会委员长”的身份,在美国访问,他立即向台湾当局提出回大陆探视。按规定台湾官员是不准回大陆的,这次也破例获得批准。16日,章孝慈与台湾海基会副秘书长李庆平、秘书处副处长徐健同来北京。章孝严来到医院时,表情肃穆,对门口围堵记者的提问一言不发,径直前往病房。这对孪生兄弟长得太像了,只是他比弟弟孝慈好像要黑一点。 所有的信息都是医生转述,没人能见到病重的章孝慈本人,除了我。 我有一位老乡在中日友好医院当医生,我找到他,让他设法带我到ICO病房见见章先生。肖很为难,但还是帮我找了件衣服,让我混了进去。 我看到孝慈先生躺在病床上,面部有面罩和管子通到仪器里,露出来的不多的面部粉红。他像一个无助的婴儿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动静,不知道此时她母亲是不是正在这里看护自己的儿子。我眼睛湿润,没敢多停留,走出病房,迅速赶回台里,描述了章先生的病情。 我的报道在岛内也有反响,有人还写信来,告诉治疗脑溢血的偏方。 经过各方面专家的医治,章孝慈的病情基本稳定下来。11月24日,由专机护送返回台湾,住进“荣民总医院”,病情也略有好转。直到1996年2月,又因感染肺炎,于2月24日逝世,终年54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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